八、虚情假意 (7)-《天涯洗剑录》

    帘幕后面一如此前所见,地上铺着毯子,当中摆放着一张炕桌,江南坐在桌旁,闻听声响,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过来,看得孟去病心里暗自祷告上苍:千万别叫那四个字。江南却是嫣然一笑,低声说道:“去病哥哥,你来救我了?我心里好感动。”说话间,就见她眼波流转,烛光衬托得娇羞无限。

    孟去病惊得腿一软,险些跌倒,心里想:这一定不是真的,肯定又是那个王夫人设下的幻阵,要试探于我。他暗中伸手掐了自己一下,用力甚大,疼得一呲牙。江南急忙起身,迎上前来,握住了孟去病的手,关切地问道:“去病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孟去病感觉着触手温润,柔若无骨,不由得心中一荡,讷讷地说道:“江姑娘,我没事。”

    江南脸色一沉,眉头皱起。孟去病心里不知为何反倒觉得坦然,心想:你这个表情可就对了。江南问道:“你叫我什么?”孟去病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叫你江姑娘。”江南叹了口气,松开手来,坐回到桌边,说道:“你心里还在记恨我把你丢入枯井里,对吗?”

    孟去病走到她对面,想要坐下,江南把眼一瞪,说道:“你要坐在哪里?”孟去病啊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江南朝自己身旁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过来落座。孟去病稍有迟疑,江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孟去病赶忙跑过去,坐了下来。

    他刚坐稳,江南将身子靠了上来,倚靠在他身上。孟去病感觉暖香满怀,如坠梦里,脚高脚低,不知道下一脚会踩中什么,头脑一阵晕乎,突然听到江南小声说道:“无耻小贼,你仔细听好。”一听到这四个字,孟去病不知为何顿觉心底坦然,气定神闲,俨然理应如此、早该如此。

    江南说道:“我方才坠入幻境,遇到一个女子,对我说世间的男人都不可靠,让我留在这里陪她。我说那是你自己遇人不淑,可不能说男人都是这样,就像我爹对我娘就是一往情深。她听了顿时大怒,对我说,除非有哪个男子愿意舍去性命前来救我,否则我就休想离开。刚说到这里,你这个小贼就来了。我猜她是故意放你进来,想要试探我们。我听我爹说过,这种幻术传自关外的珊蛮教,厉害得很,我们要想出去,只能假戏真做,扮给她看。”

    孟去病恍然大悟,哦哦了两声,江南等了半晌,见他没了声音,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扮呀!”孟去病苦着脸说道:“我哪里知道该怎么扮?”江南重重地吁了口气,说道:“你把我抱得紧一点,你隔得这么远,怎么假扮?”孟去病答应一声,将手颤颤巍巍抚在她的肩头,脸腾地红了起来。江南虽是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到底青春少艾,哪里有过如此经历,也是芳心羞涩,低头不语。

    两个人偎依的片刻,只觉得四下寂静,惟只听到自己的那颗心砰砰直跳。又过了片刻,江南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法子不行。”孟去病问道:“那该怎么办?”江南咬了咬牙,说道:“你香香我的脸。”孟去病听了一吓,惊道:“那怎么行?”

    江南瞥了他一眼,满脸鄙夷,说道:“你一个男的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我让你香,你就香。”孟去病想往后躲,早被江南一把扣住了手腕处的“寸关穴”,只能战战兢兢把嘴唇凑上去。江南见他靠近,感觉到重重的呼吸喷在脸上,心里也是不由得慌乱,突然说道:“我警告你,不许瞎想。你就想……你就想你是在香一只小狗。”

    孟去病心中诧异,心想:我好端端地去香小狗作甚?江南却醒悟过来,这是把自己说成了小狗,不由得咯咯地笑起来,笑弯了腰,恰好孟去病的脸凑过去,她就势让过,把他推了开去。

    如此一来,二人都有如释重负之感。孟去病看着江南笑脸盈盈,玉腮泛红,不禁赞道:“你笑起来可就好看多了。”江南眉头皱起,说道:“你是想说我生得丑?”孟去病急忙摇头,想要辩解,江南噗嗤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呀,我可及不上我姐姐半点的美貌和温柔。”

    孟去病说道:“不是的,我娘以前就说,两个人若是看对了眼,彼此就是世上最美的。”江南道:“呀,你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爹一定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孟去病点了点头。江南说道:“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你是在哪里长大,有没有兄弟姐妹?对了,有没有装瘸骗过别的女孩子?”

    孟去病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说道:“其实我从小患有瘫症,就在不久之前,莫说骗人,就连站立行走,对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江南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孟去病,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来他所言非虚,心里不禁有些难过,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治好了瘫症?”孟去病咧嘴笑道:“说起来这还是拜你所赐。”他见江南满脸疑惑,又说道:“这件事情的经过以后我再告诉你吧。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肯定没有骗过别的女孩子。”江南嫣然一笑,说道:“我信你,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幸亏上天保佑,你的瘫症总算治好,等回到山庄,我去求我爹收你为徒,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她见孟去病面带笑容,不悦地问道:“怎么,你不想和我做兄弟?”孟去病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到,怕是过不了几年你就该找婆家,要做人家的娘子,可做不了一辈子的兄弟。”江南道:“可我没打算嫁人。”孟去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江南说道:“我爹虽是嘴上从来没说,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很想有个儿子,可以继承神剑山庄。我心里就总是想,为什么女儿就不能继承呢?所以我打定了主意,只要我姐姐能嫁一个好夫婿就够了,我这辈子谁都不嫁,就留在山庄,将来我要做神剑山庄第一个女庄主。”说到这里,她少女的羞涩褪去,骨子里的豪情涌出,展臂搂住孟去病的肩头,笑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两个人原本各自存着芥蒂俱都烟消云散,江南伸出手来,问道:“要不要做兄弟?”孟去病自小没有玩伴,遭遇变故之后,惟只有小青对他心存着怜惜,却又被宇文秀掳走,他自是知道刑小天将自己带在身边别有所图,若能救回小青,两个人说不定还能交上朋友,若是救不回来,只怕刑小天第一个要寻仇的人就是自己,故而同行数日,彼此之间都甚是戒备,如今与江南竟是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含笑而视,心意相通,一时之间无暇旁顾,等发现桌子对面站着王夫人和赵公明,都是吓了一跳。赵公明陪着笑,说道:“嫂夫人,你自己也看到了,人家小两口感情好得很,真是我见犹怜,还是放了他们吧。难道真的要招惹神剑山庄?”

    王夫人冷笑道:“神剑山庄又不是龙潭虎穴,偏就惹不得?”江南听她对神剑山庄颇为不敬,眉头一扬,正要发作,王夫人将长袖一挥,不知使了什么法门,江南被一股大力迫得连退数步,背抵帐篷,动弹不得,惟只能高声喝骂。

    赵公明惊道:“嫂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王夫人又是长袖轻拂,拂过桌面,长袖收回,桌面上现出两杯酒。她沉声说道:“赵公明,这里是我的幻阵所在,你如是不服,可以试试。”赵公明原本暗中运起掌刀,听她这么一说,只得又将手掌松开。

    王夫人双目如电,直盯着孟去病,喝道:“你既是说愿意舍了性命去救她,好,这里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没有,你自己挑一杯喝下去吧。”江南惊道:“你个疯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王夫人说道:“我帮你试一试你的小情郎,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了救你舍去性命呀。”江南怒道:“他不是我的情郎,你把他放了,酒我来喝。”

    王夫人咯咯笑道:“看来你真是个痴心的傻丫头,可不能让男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她见孟去病神情犹豫,冷笑道:“事到临头,你是不是怕了?”孟去病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和江南说几句话。”他走到江南面前,江南低声说道:“你别喝!”她拼命摇头,眼中流下泪来。孟去病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道:“你莫忘了,我们是兄弟。”江南道:“你还要给你爹报仇。”孟去病停了一停,说道:“我爹如果在,也会这么做的。”

    他走回了桌边,看了看桌上的两杯酒,拿起一杯,举到嘴边,仰脖就要喝。王夫人突然长袖猛地挥出,将酒杯扫落在地,杯中的酒倾倒而出,泼在毯子上,冒出刺鼻的轻烟,显见得含有剧毒,若是喝在肚里,片刻之间就要送了性命。

    王夫人叹道:“我在你眼中看到的神情和当年我那傻大汉的一模一样。”她背过身去,肩头微微颤抖,过了片刻,说道:“你们都走吧。”

    赵公明喜道:“我就说嫂夫人是和小辈闹着玩。”他朝江南和孟去病急忙招手,说道:“还不快走。”江南觉得迫在身上的大力陡然消失,抢步上前,拉起孟去病就要走。孟去病略一迟疑,朝王夫人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王夫人并不回头,像在自言自语,说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从来没有找着过宝藏,就算日子过得平淡,我和傻大汉应该会比现在快活得多。”

    她犹自陷入自己的思绪,突然之间,一道寒光刺穿了帐篷,顿时劈出一个大洞,一个人跳了进来,喊道:“老子就说这里有宝藏!”这个人刀光霍霍逼向王夫人,喝道:“快说,宝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