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唯因浮世永相欺-《流光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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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思瞳顿时收口不再作声。

    沈狐微微一笑,“这就对了嘛。其实你姐姐也未必就刻意瞒了你,也许是她曾经对你说过些什么,而你却没有注意到呢?”

    “说过些什么……”谢思瞳迷惑,苦苦思索道,“她会说些什么?我想不起来……”

    “比如说,她曾经说过如果可以,希望自己以后能到哪里定居。”

    谢思瞳面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刚待说话,沈狐又道:“听说如果对人间还有依恋,魂魄就无法升天,在其生前所留恋的地方徘徊不去,有缘人亦可见到。啊,谢二小姐,不知你是不是个有缘人?”

    他轻轻伸袖一拂,谢思瞳顿时向后退了好几步,停下来时,身上穴道已解。她瞪了两人一眼,恨恨道:“你们最好说的都是实话,我这就去那看看,如果找不到姐姐,我再回来跟你们算帐!”也不等沈狐回答,扭身急忙忙地跑了。

    万俟兮注视着她的背影,缓缓道:“你不该放她走的。”

    沈狐笑笑:“怎么,你还想管她要解药不成?”

    “与解药无关。但她这一去,免不了又要被人暗中盯上,若找不到谢娉婷也就罢了,若真找到了,只怕是祸不是福。”

    沈狐哈的一笑,目露狡黠之色道:“无所谓啊,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反正那个地方是谢二小姐自己想起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与我无关,我不算失信于人。你也说了谢二小姐是个闯祸精,留她在此,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事来,还是谴得越远越好。而且某个家伙也太过好命了,携美隐居在那么个山清水秀世外桃源的地方,真是让人心里不爽,应该找点事情给他们做做,免得日子过得太无聊,你说对不对?”

    万俟兮开始有些同情“某个家伙”,真不知那位仁兄是哪根神经不对劲,居然会拜托沈狐这种人保守秘密。

    沈狐忽想起一事,扭头正色地问道:“倒是你,觉得好点了吗?”

    万俟兮重重一震,脸刷的变白了。见他这个样子,沈狐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道:“喂喂喂,你该不会是忘了你还在放血排毒吧?”

    万俟兮慢慢地抬起左手,伤口处血迹斑驳,暗红色的血液流下来,跟蜘蛛似地爬在五指间,每一轻颤都是蠕动。他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剧烈,头往后仰,瞳孔涣散,牙齿因为咬得太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沈狐原本还是笑嘻嘻漫不经心的,见此情形顿时变色,连忙再次抱住他的头用袖子遮住他的眼睛,沉声道:“不要看了!不看,什么都没有,没事的……”

    万俟兮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额头冷汗直流,模样痛苦到了极点。

    沈狐不禁露出担忧之色,柔声道:“没事了,不要怕,没事了……怎么才可以帮助你?告诉我,要怎样你才会好受些?”

    万俟兮摇了摇头。

    沈狐只好抱紧他,籍由这个拥抱,将温暖与安定通通传递给他。指尖的毒血由原先的紫黑慢慢转为鲜红,毒素应该已被逼出了七八成,然而万俟兮的颤抖还在继续,并且体温迅速下降,摸上去冰凉一片。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是无法置信,平时那么冷静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不知为什么,在紧张焦虑的同时,却又有点隐隐的欢喜:之前的万俟兮过于完美,这样的他反而多了几份真实,让人窥见高不可攀的外表下,一片心,柔软,艳丽,而且多情。

    “没事了,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六个字,翻来覆去,一字字,皆是关心。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万俟兮慢慢地睁开眼睛,沈狐朝他微微一笑。夜深沉,月光如水,从他身后照过来,周身如镀银边,看上去格外的温存,亦格外的缥缈。

    万俟兮看着看着,就觉得他的样子模糊了,像在绘了画的宣纸上铺一层纱,将轮廓与眉眼重新勾勒,蕴化成为另外一个人。

    而那人,星眸璀璨,丰美如玉。

    万俟兮的眼里忽然涌起了泪光,望着沈狐,望定沈狐,莫名忧愁,不甚哀伤。

    沈狐轻轻问道:“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他艰难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完全沙哑,“对不起,我停不下来。”

    沈狐目光一颤。

    “我很努力的想控制自己,不要抖得这么厉害,可是我……停不下来。”

    “那就不要停下来,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出任何事。”沈狐垂下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暖如旭日,“你现在很安全,不会毒发,不会死,也不会再被人偷袭与刺杀。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血很快就可以止住,颤抖也最终会停下,你不会有事的。”

    万俟兮的视线自沈狐脸上移开,望着窗外的月亮,低声道:“七年前,有一个人……死在我面前,为了救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砸死,血喷溅到我脸上、身上、手上,血红血红,不停地流……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见血了,看见血就会吓得手脚僵硬全身发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那个人一定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万俟兮的目光开始迷离,嘴唇歙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脑袋一歪,陷入昏迷。

    沈狐吓了一跳,摇动他的肩膀急声道:“你怎么了?醒醒,万俟兮,你醒醒!怎么回事……”一时间脸色发白,心乱如麻,很有些六神无主。

    “迦蓝!迦蓝!”

    沈迦蓝像片羽毛般地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地没有任何声音。

    “你知不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沈迦蓝上前看了看万俟兮的脸,不敢直接碰触,取块手帕搭在她的手腕上为其搭脉,沈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逼紧声音道:“如何?”

    “她所中的毒,不仅怪异,而且毒性猛烈,尽管已经第一时间放出了毒血,但毒素仍是侵进了心脉,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沈狐听了,瞳孔一下子缩紧,然后转为墨般浓黑。他突然站起,将万俟兮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就走。

    沈迦蓝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之色,“你要去找他们?”

    沈狐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道:“只有他们才有解药,不是吗?”

    “如果你现在去找他们,就等于是前功尽弃。”沈迦蓝缓缓道,“你这几年来所有的等待、努力,和心血,都将化为乌有。”

    沈狐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了,听闻这句话后硬生生地停下,扶住门框,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有时候我还真是不喜欢你……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说出后,人就会犹豫,而一旦犹豫,就发现已经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沈迦蓝垂下眼睛。的确,身为影子,就得像影子一样跟着主人,无论主人要做什么,都不得有任何异议,即使主人要去扑火,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去。劝阻与多言,从来是大忌。

    由于长年陪伴左右,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狐。但正因为了解,所以更觉吃惊——一只比世界上任何猎人都要聪明狡猾的狐狸,竟然肯为了某个人而去碰那个它早已熟知并极力避开的陷阱,这说明了什么?

    他的视线转向床塌,雪白的锦被里,万俟兮的脸比雪更苍白,因而便显得眉睫更黑,削瘦的脸,强烈的黑白对比,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莫名地令人窒息。

    这个人……对沈狐来说,是危险么?

    而危险,应该趁其还没发生前,就予以排除。

    但如果那么做的话,沈狐……会恨他一辈子的吧?

    与此同时,沈狐的声音异常深沉地响起:“但是,我更加清楚:如果他死了,会有什么后果。”

    天空中,云层掩住了月亮,分明是冷到极至的冬夜,胸坎里却像是燃烧着一把火,几乎听得见血液在沸腾的声音。

    “迦蓝,我知道你不信宿命,但是我信。大千世界,有些人注定相遇,有些人注定吸引。可即使是最奢侈的妄想中,我都没期待过会遇到这样精彩的一个人,甚至以后都不可能会再遇见。这份精彩,注定了我不甘心与他擦肩而过,不甘心彼此没有交集,更不甘心一切在今天就终止。所以,我决定了!”

    沈狐转身,凝视着沈迦蓝,一个字一个字,异常坚定也异常执著地说道:“我要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他,然后——成为我的,或者,让我成为他的……不可或缺。”

    沈迦蓝听了,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开口道:“那么,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沈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惊喜道:“什么办法?”

    “你还记不记得太夫人房中的那三颗九玄玉露丹?你自己也最好吃一颗,因为你也间接中了这种毒……”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狐已像支离弦的箭般飞奔了出去!

    是夜,沈府太夫人房中警钟大响,侍卫们迅速冲进密室,捕获潜入者一名,当他们把该潜入者的身子扳过来,强行拉下他遮在自己脸上的双手时,全体愕然。该潜入者趁机逃走。事后太夫人追问时,所有侍卫全都拼命摇头,不是含糊其词便是坚持没看见,于是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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