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惩顽 下-《乱世铜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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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术凝形之物,指向极强,一旦出击便是不死不休,两只火隼在他掌间奋力扑翅,鼓荡出澎湃的热浪,白色的禽身暗带青蓝,这威力实是非同小可,众人都担心离得近了被攻击波及,一些胆子小的人甚至默不作声就逃出门外。

    那双湖盟的文士还未从盟弟死地还生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看见术师的动作,心情瞬间便又重落回到谷底。就一个段庆刚浑浑噩噩,还举着手掌满脸惊喜之色,全不知自己已经死期将临。

    “看打!”便在万众屏息,等待控火师轰出必杀一招的刹那,一声清脆响亮的童音猛然叱喝起来。随声而起的,还有“秃!”“当啷!”两声连响,一个盛满汤汁的盖瓷碗砸到控火师的后脑骨上,碎片四射,热汤飞溅,淋淋漓漓的灌下脊背,将那术师的发髻和后身浸漫得一片狼藉。

    正是胡炭出手解危。

    “你找死!”控火师怒极欲狂,飞快的转过身来,一脚就向胡炭下腹狠踹了过去。他正聚精会神的操控法术,将火隼引入掌心,方当心无旁骛之际,哪料到会遭此突袭,他和胡炭距离即近,胡炭又阴险的先掷汤碗再发声,竟然着道。感觉到整个后背热烘烘滑腻腻的,汤汁顺着脊沟淌入腿股,难受无比,不用多想,现在的模样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自功成以来,何曾遭受过这等耻辱,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在一刹那间生出了将小鬼立毙当场的心思。

    胡炭早有防备,见他转身,立刻就向后方纵跃闪避,灵活之极。这老家伙功法高深,现在老羞成怒,下脚狠毒无比,还不是他目下能够对付的,还是让师傅和劳老爷来拾掇比较好。

    “嘭!”高背的硬木椅子被一脚踢碎,木块纷飞,看见胡炭闪开,那术师想也不想,将擒控着火隼的右掌对准了少年,两只火隼躁狂扑振,就待鼓劲催发,哪知便在这时,耳边听见重重一声冷哼,原来已经引起白面汉子的不悦。术师心中一凛,他在急怒之下杀机过盛,竟然忘掉自己的原本目的,差点要对胡炭动用杀招。这下怕要惹得主人不高兴了,他在心中暗暗生出后悔,思索该怎么样才能把这个残局收拾好,哪知还没等他理清思绪,嗡的一声,眼前蓦的一黑,头颅似乎被一个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撞击,让他有了一个短暂的晕厥。

    耳中隐约听见一声轻响,紧接着,右胁彻痛,像被巨锥穿刺,几乎无法呼吸,一股绝大的力道同时击在他的身子右侧的肩背处,令他不由自主的转个半圈,向着左方踉跄扑跌过去,“有高手!”大惊之下,术师努力想要调转身姿,却发现整个身子一片麻痹,哪能弹动分毫!刚刚那一击应当是打中了他的麻,眼下别说调整,连动个手指都不可得。更令他魂飞天外的是,他发现自己是向着主人俯跌过去的,一只擒控着火隼的右掌,端端正正,不偏不倚,正重重拍向着主人面门,这次变生肘腋之间,距离比先前和胡炭更近,哪来得及防护!火隼炽烈的火光之下,两张近在咫尺的脸上表情当真是精彩无比,都是一瞬间就变得雪白,只不过一张是因为惶恐而变白,另一张是意外和惊怒而变白,然后,二人的反应又变得截然不同,一个是灰心若死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另一个则骤然扩大了眼瞳,毛发皆耸,心中“你他妈……”三字还没来得及喝出口,就眼睁睁看着老大两只火隼,凶恶的,竖眉瞪眼的,敛翅欲扑的,呼啸着扑中面门。

    “完蛋!”术师清晰的感觉到手掌心拍印在五官上的感觉,本已停顿干涸的大脑又一次陷入空白。

    “轰隆隆隆隆!”饭庄中第二次响起了爆鸣,只是这一次的声势比前一次要大得多了。众人只见到一柱巨大无比的火云冲天而起,明光大放,如同烈日突降屋中,正当其中的三个人影瞬间被光芒吞没。狂猛的火势冲上承尘板和瓦梁,将房顶直直顶高三尺,却又被什么奇异力道压镇,重新平伏回来,一时间瓦叶齐跳,旧尘如雨,被瓦层阻隔的火势得不到宣泄,火舌贴着瓦梁又向四面滚去,一旦被檩梁等突起之物挡住,热流反冲,便骤然爆燃开来,这火隼凝聚的火力是如此巨大,爆裂炸开的亮光骇人已极,直如万盏灯火齐聚,入目致盲。沉闷的爆震之声密集而巨大,一声声轰击在人们心头,空谷砸落巨石一般,教人神动魄摇。

    “喀嚓嚓!”白面汉子这声座椅被压碎的声音,在这杂乱的背景之下实在太难以听闻,被忙着各自逃窜的人们完全忽略过去了。

    到这时,堂中心思活泛的客人哪还不知道有高人暗中出手。看到如此冲天火势都没能冲破房顶,明眼人都已看出暗中必有高人护持。控火师三个人趾高气扬而来,震慑诸客,威胁胡炭,早就惹起众人不满,眼下见几人铩羽,被人痛殴,真正是大快人心之事,虽然众人也跟着陪吃了一顿尘灰,那也是甘之如饴。那白面汉子曾放言说不把蜀山掌门放在眼里,在见过控火术师的法术后,众人谁也不会将之当成是无知的狂妄之言,只是不巧,隐藏在人群中的高人不是凌飞,却强胜凌飞,实力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高上许多。

    所以他们踢上了铁板。

    “活该!”这是上百个豪客心中同时冒出的想法。骄横跋扈,恃强无德,活该撞鬼。

    双湖盟那行六的文士,也与众人一起躲避流火落尘,他的心情这短短的时间内当真是倏起又倏落,像是行舟在险滩之上,顷刻而数变。眼下看见控火师三人自乱阵脚,段庆刚安然无恙,暗舒了一口长气,自思平生所遇,以今日之事为最奇。目光闪动,把视线投到胡炭身上,见到小童笑嘻嘻的站在里屋一角,神情得意又欢喜,却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心中一动,立时便猜测到出手的正是这小童背后之人。若不然,岂会如此之巧,偏在胡炭要受攻击的刹那三人就闹起内乱。难怪这小娃娃刚才全没把控火师的威胁放在心上。有此强援在傍,他又怕得谁来!

    只可叹双湖盟还打算将胡炭收入盟中呢,人家背景深厚,却又怎可能看得上自己居住的这座小庙。文士摇了摇头,想明白自己今日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心中微觉涩然。

    群相奔顾之际,三条人影从火焰中狼狈蹿出,正是白面汉子主仆三人。遭了这一轮猛烈轰击,三人都还能大难而不死,不得不说都是实力强横之辈。只不过形象就有点不大体面了,两个仆从都是一般惨状,鬓发散乱,衣衫剥解,皮肉被烟火尘灰熏染得黑一块黄一块,到底被那两头火隼祸害得不轻。白面汉子的功法比二人要深得多,他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之下被火隼印上面门,脸上竟然未受伤害,实在令人称奇,也不知这面皮神功是怎么练成的。只不过他的情况也未见得有多好,两条手臂软趴趴垂落下来,死蛇一般,显是被人卸了关节。衣衫虽未破损,也多有烧灼痕迹,神情沮丧的低头跃出,满面屈辱之色。

    三个人到这时哪还不明白中了高手的暗算,却连场面话都没敢交代半句,从火光中逃出来后,便闷不作声的低头向门外急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饭庄梅道之外。他们是局中之人,深知暗中出手的人实力何等可怖,三个人之中,以衍聚大成境界的控火师实力最低,三人联合,足以横扫一个千人规模的中等门派了。但就是这么个队伍,却让暗中那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全无半分抵抗能力,实力相差若此,更复有何言?只怕还要感谢人家手下留情呢,那人若是真有杀心,他们谁能逃得开去。

    三个人逃出门去良久之后,堂中诸客才渐起人声,未多久,终于有人低声笑语,嗡嗡议论的声音由小渐大,讨论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先前被欺侮而忍着气的众人,无不喜笑颜开,感觉胸臆豁然。

    胡炭这小孩身后有高人撑腰,这是众人在交流过后得出来的一致结论。这个时候,满堂二百余客看向胡炭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不敢再有丝毫轻视,像是看待一个正常术界高手一般,变得端正和庄重许多。许多先前欺胡炭年幼还打算浑水摸鱼的,都悄悄收起了心思,把神色装得比其他人更肃穆,只唯恐被人发觉自己曾经起过歹毒念头。没办法,高人藏在暗处,这个爱好比较要命,谁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是恰好就盯着自己呢?高人既然能够不动声色就痛殴先前那三个,当然也能不动声色继续痛殴自己,没谁愿意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胡炭没有理会众人纷杂的议论和想法,他大踏步向还孤零零站在人群空处的段庆刚走去,这汉子是他遭受威胁时唯一一个仗义执言并敢出手相助的人,在数百人尽皆噤声,瑟缩自保的时刻,这一份直勇尤其显得可贵。

    侠客之名,从来就不因一人的能力大小而判定,贼满中原之际,引刀酬快是为侠,轩辕血荐是为侠而奸恶逞顽,万众齐喑之时,敢人所不敢,行人所惧行,锐身迎难,亦为真豪侠!

    胡炭尚不知这些道理,但他自小流离江湖,惯见人家的冷眼,对每一个肯善待自己的人都无比珍惜。因此对这肯排众而出为他仗义出手的憨直汉子生出了感激和亲近之心。加之姑姑秦苏虽然弱于谋生,但在侠义正道上却从未忘记师训,恪行谨守着,这般长年累月的言传身教下来,自然也影响了小童,做人仰不愧天,俯不愧心,让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秉持善道与正气之人都应值得人们尊重与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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