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鱼龙舞(下)-《乱世铜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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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踏雪行走着,穆穆帖忽然‘啊’的一声,停住脚步,瞪着后边的荒野立定住了。

    “怎么了?穆穆帖大叔?”胡炭问他,顺他的视线望去,却只见到一片起伏的雪坡。  “好像有人,一个黑影,突然的,现在不见了。”穆穆帖使劲揉眼睛,疑惑的向刚才发现异常的位置张望,可是远处风吹雪丘,空阔阔的一片,哪有什么黑影,几节稀疏的枯草,比和尚的头顶多不了几根,显然也藏不住人。穆穆帖见众人都望着他,不禁有些惭然,笑道:“可能,是我眼睛花的了,看错了。”

    雷闳哈哈一笑,他的五觉要比众人强健得多,若是真有人在远处行走,踩在雪地上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穆穆帖大哥,你太紧张了,看来你们兄弟俩打的架还少,今天只是小场面而已,别担心了,有我在呢,若是有人……”一句话没说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郭步宜却猛然色变,跳起来,猱身便向胡炭方向飞纵:“不好!小心!”

    “呯!”黑烟从他身上一放而骤收,疾风骤卷,待得众人目光瞧定,郭步宜已经瞬息平跨过三四丈距离,原先站立的位置只余下一大团缓缓翻卷的浓密烟圈,他自己已站到胡炭身旁,将小童拨到自己背后,然后右掌立峰,急扣指诀,五团密如实质的黑烟便从他指尖涌了出来。

    “大胆!中!”

    “中!”

    右手食指中指曲起急弹,“咻!咻!”的两声锐响,浓密的黑线缭绕着便从指尖激射出去,在前方六丈外击中了什么物事,‘嗤!’的便如落入油圈的火星,暗淡的绿光一闪,便有大团的黑色烟圈蓬然扩散开来。

    众人隐约间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呜咽,然后那团黑烟便被寒风吹得丝毫不见。

    这下变生突兀,一众人全都被郭步宜如临大敌的神情和古怪功法弄得紧张起来了。

    “什么人?!”雷闳叱道。

    “怎么了?怎么了?那是什么?!”胡炭一边问话,一边忙不迭五件套防御咒法上身。两个胡人有样学样,叶茧和精砂金甲咒迅速加持好了。郭步宜此时哪里有空答话,眉目冷峻,只是不停动作,厉声喝着又在掌锋上凝结出五个扭扭曲曲的咒字,将之弹入身前地面,然后两只手同时翻结,结了几个繁复手诀,念起爆豆般急速的咒法。

    “东牢关西牢关!南牢关北牢关!我指所向,四方净坛,火命召请地殃阴将,并过路玄甲,镇中护法!赦令!”

    “砰砰砰砰!”似乎是几个爆仗在地底下炸开,发出闷响。郭步宜身前的雪地上,如同泼过墨汁一般,一些不明的黑色之物如同老树抽枝,枝蔓缠结,然后蛇群般向四个方向蜿蜒伸展开。

    “大伙儿快上马!尽快离开此地!我挡不了多久!”郭步宜向众人喝道。

    “空!”“空!”“空!”三声响,几条黑线似乎触碰到敌人,当空又炸开大团黑雾,风声里面几声微弱的哭喊瞬息即消。

    看见一向冷静的郭步宜这番忌惮情状,众人哪里还有迟疑,纷纷上马,纵是不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见他这般紧张神情,每一个人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了。

    “你们会不会善颂经?始生咒?万物长生咒?阿难及身咒呢?”郭步宜急声问道,问一句,众人摇头一次,倒是胡炭,似乎从郭步宜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嘴唇微动方待说话,郭步宜却已不给他机会,扬脸向雷闳喝道:“算了!雷师兄!带着他们往正南方向冲!记得用雷火之术开路!这些是阴魂,死缠不休的,但他们怕正大阳刚的法术!我给你们断后!”郭步宜说完,一把抓过胡炭的手臂,不由分说将小童的衣袖高高捋起来:“小胡兄弟,他们的目标是你!我将本命将神寄附在你身上,可以帮你抵御三次附身,这些东西非同小可,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沾染上!”

    众人看着郭步宜将自己的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可是伸出来,指头上却没有血迹,缓缓缠绕流淌而出的,是墨汁一般黑烟。

    “本神立命!赤白青三鬼押门!赦令!”顾不上余人惊讶的目光,匆匆在胡炭手臂上画出如刀划剑切般凌厉的符咒,黑烟触肤即隐,郭步宜合了令,然后一掌拍在胡炭的坐骑额上,将一道黑气送入马匹体内。

    “这畜生不会太容易受惊了,走!”

    “驾!”雷闳再不多说废话,拉动缰绳一夹马腹,坐骑希聿聿嘶鸣,人立起来,抖擞精神重新撒蹄。疯禅师的高徒难得对人如此言听计从,但此时非彼时,他对郭步宜的功法几乎全无所知,但是后者实力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让这样的高手都感觉得棘手,光头壮汉不认为自己的能力能够改变什么。

    “怕雷火是吧!好教你们得知,爷爷我姓雷,跟它们是本家!”雷闳哈哈大笑,说话间摩拳擦掌,将左手两指搭上右腕,黑夜中红光一耀,一条臂膀鼓胀起来,又是加咒惊雷箭的开手。“大伙儿跟紧了!跟着我冲!”壮汉意气风发,爆喝一声,直如当空炸雷。

    马匹颠簸,冷风劈面,前方看不见敌人,可是这些敌人本不像平常物事那样可以轻易瞧见,雷闳未敢大意,马行几步过后,便在鞍上扭转身躯,做起张弓之势,然后劲气转心宫,束归臂膀:“开!”

    “隆!”一道惊艳的白光穿前直去,黑夜里仿佛亮起无数灯火,将二十丈方圆的空地照得针影可辨,在小片刻的时间里,这条荒原泥路仿佛变成了京都最繁华的不夜之街,光照彻明,嘈声喧阗。

    “开!”

    “隆!”雷闳根本不等法术全部消没,一见拳法散发的光芒低暗下来,第二箭便即催出。他今天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使力。拳箭发出巨响,旋动着奔向前方,疯禅师的功法走的正是阳刚霸道一路,这是蓄了大力的攻击术法,可不光光是声势惊人,所经之处卷起狂飙,炽热的气息向四方辐射,在左右三丈内都是澎湃的拳劲,若无钢筋铁骨,可是当者立靡的。

    “开!”

    “隆!隆!隆!”

    “开!”

    “隆!隆!隆!”

    五个人,七匹马,便在雷大胆声势夺人的开路法中马不停蹄向南急冲,渐行渐远。郭步宜见一条路上几乎烛照张天,炸声不断,不由得微微苦笑,这雷师兄,性情如此张扬,果然不愧‘大胆’之名。不过听他喝声里中气十足,显然行有余力,郭步宜也不如何为他担忧。

    注意力回到面前来,看见前方空中那些将散未散的黑烟已经聚起二十团之多,年轻的汉子不由得面色一峻。

    活影!没想到他们为了对付胡炭,竟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旁人不了解这样的物事,可是郭步宜功法特殊,与这些东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怎会不知底细。

    黑巫之术,在中原区域近些年来已经渐登大雅之堂,百余年来,不乏有修习黑巫术的好手,为家国百姓,做出剖肝示胆豪迈壮事,当得起一个好男儿的名声。正是这些英雄的壮举,将黑巫术阴毒诡异的名声渐渐扭转,千百年传学,至今日宋时终于生变。

    可是在蛮夷塞外,黑巫术仍然沿承旧路,策术不惮其险,但求快捷,功法不忌其恶,但求效验。活影,便是在契丹黑巫士中流传出来的一种秘术,生夺敌人的魂魄,抽离七魄和天地两魂,只余命魂。之后将尸首彻底摧毁,命魂因此无依。因三魂七魄中,命魂是守尸魂,最能持久,也最恋肉身躯体,被巫术炼制过后,便可被引导来依附到敌人身体上。

    这样的术法极其诡秘,无形无踪,而且平时也对宿主没多大伤害,但被活影依附的人,终生双魂附体,受想行识皆可被行术者干扰,而且活影有命魂的本性,一旦认身,极难除去,如此一来,宿主身在何方,所行何事,皆被行术者轻易掌握。

    炼制一个活影,便需一个活人的性命,这巫术若被中原闻知,少不得又引来一场风波。且还不论炼制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单只炼制的时间,每一个活影便需最少二十年方可受控,可见此物殊不易得,眼下为了对付胡炭,他们竟然放出如此数量的活影,可见其必果之志。让郭步宜头疼的是,活影本体是命魂,根本无法彻底灭杀。一人死去,肉身化泥,命魂最久可守在尸身边三百年不散,可见其顽强。经过黑巫术引导固化之后,活影的执拗和生存能力更是大大加强,即便被攻击迸散,不多时又可重新聚合回来,若不能寻到释放的源头,阻断术者的指令,这些活影将会不死不休的追寻下去,刀山火海不避其险,千山万水不辞其远。

    叹了一口气,瞧雷闳一行人顷刻已经远在数里之外,郭步宜将身前的防御阵撤了开去。他修炼的功法特殊,并不惧怕活影,张目往远处暗影观察片刻,辨明了活影飘来的方向,施展身法奔跑过去。

    四野里只有风声,紧一阵慢一阵,这里远离民居,又当隆冬,什么狗儿虫儿的声息也没有。郭步宜在雪地中急驰了约摸一刻钟,行到一处乱冈堆时,终于在前方一团暗影中看见了一团跳动的碧光。

    指魂灯。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盏暗绿色的油灯,白骨为框,人皮做罩,被木棍挑起了,插在暗影里,暗淡的光线照不到一丈开外,看起来诡异之极。灯火如豆,燃的是掺杂了种种秘物的尸油。这便是指引活影行动的信标。郭步宜悄没声息的慢慢走近,在丘冈背面的凹陷地里,看到了四个穿着皮裘的汉子,正缩在暗影里躲避风雪。细一看,几人分工又自不同,最里面的两人盘膝坐着,双手垂在膝上捏决,显然正在运功,外面两人却一左一右成夹护之势,目光不住向外逡巡,满面戒备之色,想来正在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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